我和老五同住一棟樓,還同一個樓道,他住三樓,我住二樓,一樓和四樓住的都是老板。
前不久,老五高升去省城某部門當(dāng)副廳長了。離開時什么物件都沒搬,用一樓肖姐的話說,凈身出戶。約莫兩個月左右,一晚,三樓的燈亮了,但很靜。據(jù)好事的四樓林姐打探,說,新搬來了一位中年女人。
林姐和一樓的肖姐一樣,都是靠男人吃飯的。成天無所事事,所以特愛八卦。
“搬來的女人,肯定是老五或媚姐的遠房親戚,要么他們不可能那么大方,把所有的家具都留給她!”
“也許!”
“但如果真是他們的遠親,媚姐臨行前,應(yīng)該會與我們打個照應(yīng),好歹也一起住了二十來年了!”
“別人都是官太太啦,哪還給我們說呢!”
“也是喲!”
樓上女人搬來第二天,正逢周末。一大早,我照常出門買菜。門一開,恰巧與她遭遇。身材高挑,白晰透亮長圓臉、長得清秀且有氣質(zhì),雖看似半老徐娘,但一襲淡藍綢布旗袍著身,倒有幾分誘人。相遇那刻,她首先向我和言悅色地打招呼,我禮節(jié)性地回應(yīng)了一聲,并讓她走先?!斑郛?dāng)”,當(dāng)我關(guān)門那刻,她又回頭和善一笑。
“昨晚,樓上的女人去你家了沒?”
“去了,但沒進屋,只是在門口,微笑地對我老公說,以后可能會打擾大家晚間休息,還請大家多包涵、多理解!”
“一樣,沒進我們的家,也這么說的!”
“這女人長得蠻有氣質(zhì)的,講話倒蠻客氣。但她說,‘可能會影響大家晚間休息’,她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么藥?”
“難道她……”
一個日薄西山的下午,我下班路過庭院,林姐和肖姐依然在院內(nèi)那棵滿地落黃的銀杏樹下閑扯。見我路過,讓我停下,問昨晚的事。我如實說了,她倆互視,樣子很驚訝。
樓上的女人幾乎都是早出晚歸,好少遇到。晚上總是半夜三更回,凌晨天還沒亮,就騎著老五千金讀高中時曾用過的那輛粉紅色電動車出發(fā)了。那女人的神秘行蹤讓我們都好奇起來。一日,兩個管事婆讓我打電話或發(fā)個微信給老五,打探一下她的來歷。我表面應(yīng)允著,但心里嘀咕,她們真是咸吃蘿卜淡操心。一直沒打,也不敢打,畢竟人家是廳官。
一樓有塊空閑地,十多年前,老五搭建了一個簡易車棚,方便大家放單車和電動車。
棚頂上的塑料玻璃板早已被歲月撕開了一道道裂痕,四根生鐵桿子也銹跡斑斑,刮風(fēng)下雨天,棚子已是搖搖晃晃。我們住的地段不當(dāng)街,加之老五以前的身份,城管沒來理這棚子。車棚里除放有四輛破舊不能用的鳳凰牌單車外,就我家兩輛電動車和老五千金那輛電動車。
車棚位置離肖姐主臥室數(shù)步之遙,且正對著她的洗手間。所以經(jīng)常被樓上女人晚上停放或凌晨啟動電動車時吵醒。
這天晚上,又聽到她回來了,我躡手躡腳起了床,輕輕拉開一點窗簾,探頭一看,我傻眼了。
“不可能!”
“不可能!”
難道我看花眼了?我揉了揉眼睛,再次探頭朝車棚望去。微弱的夜光下,穿著一身環(huán)衛(wèi)服的她,正弓著腰在給電動車充電……一個那么俊雅的女人,怎么會是?那晚我徹底失眠了。第二天,清晨,她下樓“咚咚咚”的腳步聲,讓我聽得更清晰。早上,我疲倦地下樓。一樓的肖姐堵在樓道口,神秘地說:“小張,三樓的女人是一名清潔工?!?br style="box-sizing: border-box; outline: none !important; padding: 0px; list-style-type: none;"/>
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我佯裝問。
“我早上看到她與經(jīng)常開著保潔三輪車的老趙在一起搬運我們樓道的生活垃圾。”
“你信不信,反正我信了?!毙そ阋娢覞M臉狐疑,甩出這話,“咣當(dāng)”一聲,關(guān)門進屋。
“她那模樣不像做那活兒的人呀?環(huán)衛(wèi)工起早摸黑,她哪受得了那份苦?”上班的路上,我一直在琢磨著樓上女人的事。
日復(fù)一日,樓上的女人依然早出晚歸,車輛啟動、停放聲或雨天雨衣窸窣聲,依然在大家夢境酣然中響起。
掐指一算,樓上的女人搬來近半年了。這半年來,我是經(jīng)常被她吵醒的,妻子有怨言,但我從不搭訕?biāo)?br style="box-sizing: border-box; outline: none !important; padding: 0px; list-style-type: none;"/>
“寧可一人臟,換來全城潔嘛!”如果一座城市沒有環(huán)衛(wèi)工,潔凈美就會被垃圾淹沒。所以,半夜靜聽樓上女人“咚咚咚”的腳步聲,我感覺是在聽一曲美妙的樂曲。
一日清早,我照常去上班,發(fā)現(xiàn)四根車棚鋼架桿上,貼了好幾處“溫馨提示”:早出晚歸,請別擾民!那鬼畫符的字,很刺眼。一看,我就猜測到,肯定是一樓肖姐的杰作。對于肖姐的這一做法,我心生不忿:如果沒有環(huán)衛(wèi)工,你門口的垃圾埋不了你,臭味也要熏死你!離開車棚時,我把粘得并不很牢的“溫馨提示”全都撕了。
當(dāng)晚我回家時,好久不見的老五千金那輛粉紅色電動車,竟然靜靜地呆在車棚,老五的房間也麻黑一片,沒了光亮。我心咯噔了一下,難道她累倒了,出事了?很想去打聽,但沒敢挪腳。
“樓上的女人昨天上午搬走了,拖著一個大皮箱,瘦得像母猴一樣!”
第二天,周末。我照樣出門買菜。樓下的肖姐譏諷言語和那得意的神態(tài),我笑了,但自感有點生硬?!芭丁绷艘宦?,沒有回應(yīng)更多的話。
對于那些不尊重甚至鄙視底層的人,報以鄙夷的目光,是我一慣的做法。我是山里娃出身。
樓上的女人搬走了,我再沒與倆個閑事婆談?wù)撍氖隆?br style="box-sizing: border-box; outline: none !important; padding: 0px; list-style-type: none;"/>
“她肯定離職了,離開了這座城市,因為她受不了環(huán)衛(wèi)那份累和苦!”這只是我的猜測。
一個春暖花開的周末上午,院落沸騰了。那天,我正好買菜回家,剛放回電動車,一輛掛著桂A牌照的小車,在樓道門前“嘎”然停下。我回頭,兩個熟識的身影立在眼前:一個是老五,一個則是從三樓搬走的那女人。
“張科長,還認識她沒?”
老五眼尖,車門一打開,人還沒完全下車,就指著那女人對我說?!皬d長,當(dāng)然認得,當(dāng)然認得!是去年租住你房間的環(huán)衛(wèi)工呀!”
老五聽后,哈哈大笑。人家是國內(nèi)大名鼎鼎的報告文學(xué)作家勞燕老師,去年是來我市環(huán)衛(wèi)一線體驗生活,采寫我市環(huán)衛(wèi)系統(tǒng)全國勞模先進事跡的。
老五敞亮的聲音,把肖姐和林大姐震了出來。見到眼前的女人,她倆瞳孔擴張,臉頰緋紅。特別是得知勞燕將出版報告文學(xué)所得的五萬元稿酬,除了宴請100名環(huán)衛(wèi)系統(tǒng)代表歡度環(huán)衛(wèi)節(jié)外,所剩的經(jīng)費全部用于支助50名環(huán)衛(wèi)系統(tǒng)貧困家庭子女上學(xué)的事跡后,她倆都默不作聲,不敢多看勞燕一眼。
勞燕倒是落落大方,不僅與我們說了不少致歉的話,還從車上取來幾本油墨香甚濃的書籍,現(xiàn)場簽名,分別贈送給我們仨。
眼前的她,還是穿著一襲淡藍綢布旗袍,旗袍褪色了些,清秀的臉頰消瘦了,但氣質(zhì)猶存,身材更顯高挑。